更新日期: 2024年03月12日

【好書推薦】如果說近期有一本書讓我著迷不已,捨不得闔頁,用一天時間就閱讀完,那一定是《與偕行》這本書,以自然書寫出發,卻表達出對山、對人真摯的感情與憫懷,在他筆下的行文流水間,彷彿那些人與景都躍然眼前。

*備註:本篇文章的圖片並非對照書籍內容,純粹尋找一些過往拍攝過的照片做情境搭配,很難得有本書的心得可以讓自己的照片派上用場:) 另外部分圖片取自網路,非自行拍攝部分皆標明出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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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順道」買的書,卻成了心中最愛

自從著迷於登山這件事後,書寫自然的書就是一疊一疊扛回家,儘管都是經典佳作,但總少了些怦然心動,或許是寫實類的文字較為生硬,亦或是缺乏對書中描述環境的感受經驗,因此一直沒有動力提筆分享,想著如果沒能打動自己,又怎麼好意思分享給想藉文字神遊自然的讀者。

直到前陣子想對鹿野忠雄更完整認識,而買了《山、雲與蕃人》,譯者就是我一直很景仰的楊南郡老師,過去找資料時,就從他的文章中認識了鹿野忠雄、森丑之助,還有比歷史課本更精彩萬分的歷史故事。但要說完整讀過他的著作還真有些汗顏,大概只有《能高越嶺道 穿越時空之旅》,及他的妻子徐如林老師的《霞喀羅古道:楓火與綠金的故事》

這次趁著購入《山、雲與蕃人》也順便買了《與子偕行》,這是由楊南郡與徐如林伉儷共同著作的書。等書寄到家,一拆箱才發現《山、雲與蕃人》好大一本,反倒封面設計優雅小巧的《與子偕行》先引起我的慾望。

這本書分兩卷「大自然的秘境」、「山林的子民」,共收錄13篇楊南郡與徐如林老師的文章,卷一寫山,卷二寫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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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尋訪馬海濮岩窟

與子偕行,是愛情還是友情?

死生契闊,與子成説。
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。

《詩經.邶風.擊鼓》

在進到這本書分享前,我想先從書名《與子偕行》來聊聊有趣的!

說到「與子偕行」應該會想到出自「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」這句詩詞,而這段文字現在幾乎大多被用來表述愛情的堅貞與永恆,在尚未翻閱前,因為共同作者為楊老師夫婦二人,胡亂猜想應該是書寫他們一路走來共同登山的過程。

實際閱讀後才發覺自己的格局真是太小了!〈與子偕行〉除了是書名,同時也是其中一個篇章,描述的是鹿野忠雄與阿美族青年托泰.布典的真摯友情與共患難的過往記憶。

其實這首詩源自《詩經.邶風.擊鼓》篇,描述的是戰士同袍間共生死,不離棄的深厚情感,用以形容鹿野忠雄及托泰.布典在冒險過程中相互扶持實在是非常貼切。而這篇的文字描述趣味生動,忍不住去想像一位溫柔敦厚,努力至深的鹿野忠雄,和一位風流倜儻,外向浪漫的「阿美將」(鹿野忠雄對他的暱稱)互動是多麼有趣。而在這篇中,楊老師更是讓當時已經高齡83歲的托泰說出一個深藏已久的故事,這個精彩故事就留待讀者自己去翻書閱讀了。

1944年鹿野忠雄被日本政府派往婆羅洲進行民族調查,不久後便行蹤成謎,消失在南島密林中,未曾再踏回故土。他的妻子始終相信鹿野忠雄還未曾離去,只是太過著迷研究而忘了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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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楊南郡訪問鹿野忠雄的老友托泰布典/Photo by楊南郡 / 取自國家公園季刊

一本讓我打破閱讀習慣模式的書

我的閱讀方式有點老派,一定是從序文開始,一頁一頁直到最後,所以不少書很冤枉,前兩三篇若沒引起我興趣就成了書架的展示品。但這次有別過往循規蹈矩的閱讀習慣,除了一樣先閱讀序文外,便迫不及待翻到目錄,期待能收錄我也曾走過的山徑,或是即將前往的山旅。

果然看到〈馬海濮岩窟弔英魂〉跟〈餘生·記憶〉。

「我必須走了,我必須走了,
祖先的英靈在等著我。
打不贏的戰爭,像馬海濮溪水奔流去不返。」

〈馬海濮岩窟弔英魂〉

因為曾經與健行筆記及林務局合作,以旅遊規劃師的身分書寫霧社能高的旅行介紹,為了撰寫內容的正確性,那時把霧社事件的相關資料都用心的讀過一遍,所以對這事件的人物與時代背景還算知悉。加上近期正巧才又把三月探訪馬海濮岩窟的紀錄書寫成文章,因此也管不上書目編排順序了,立刻翻閱這篇文章的頁碼,果然邊看文字就邊回憶起霧社的一切,腳底踩的、眼睛所見、還有鼻子嗅聞到的都立刻被拉回面前,這是何等深厚的文字力量!

字裡行間傳遞出作者感同身受的悲憫與真誠,散文卻擁有比小說還要揪心的敘事流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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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尋訪馬海濮岩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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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賽德克 都達部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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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荷戈富士山,當初花岡一郎跟二郎帶著家人在此集體自盡,因此又被稱為花岡山,現在鋪設了一條手工步道「史努櫻步道」

〈餘生·記憶〉描述他與餘生者高山初子的兩次會面。高山初子本名娥賓塔達歐,是花崗二郎的遺孀,後來在廬山溫泉開設一家精緻的日式旅館「碧華莊」。

楊老師從不諱言他有時急著想知道真相時,言詞上的急躁與直白,看到他第一次見到高山初子唐突而不免失禮的問法,連我都忍不住替他捏一把冷汗,還好他對歷史的溫柔相待與真摯情懷總能被對方感受到;在第二次到訪時,高山初子主動談起這件塵封已久的傷痛故事。雖說過去查閱過這些歷史,但第一次從楊南郡老師以初子第一人稱口吻,自述這些慘烈過去,還是讓我極度震撼,一個為了想尋死卻為遺腹子拼了命活下來的女子,遭逢愛人的離去與看盡人情冷暖,是要多麼勇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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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左圖為事發後的公學校;右圖為花岡一郎二郎在牆上留下的遺書,中間的便是二郎妻子高山初子。圖片取自Tony的自然人文旅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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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海濮岩窟|找尋莫那魯道的最後藏身地
霧社能高小旅行|賽德克部落 (上)|跟著族人看見部落之美

由雲豹、老鷹引領前行的魯凱族

天色漸黑,我從沙發跑到書房坐挺身子,接續著翻讀〈雲豹民族的聖地〉。

「我的魯凱朋友啊,你的血液裡,
還有遠涉重洋的動脈嗎?你是第幾個世代的子孫?」

《與子偕行》

在這篇章作者將魯凱族的神話故事交疊他的登山行紀錄,浪漫而帶點詭譎神秘,我喜歡他在每一個段落前寫下的小標句子,溫柔的問著族人,實則又像似與祖靈、與山、與豹對話,而這些不可思議又富滿想像的傳說,讓台灣這片山林危險又魅惑動人,可惜族人缺乏文字,世世代代皆以口述相傳,再加上殖民及漢化等的過程,若非有學者們以雙腳踏查、文字紀錄,這些故事也許早已在後輩中不曾聽聞。

因為從小在屏東出生,三地門、霧台都是小時候遊玩的地方,同學自然也有不少魯凱族、排灣族的朋友,但小時候從未認真去了解他們的文化,等到工作和結婚移居臺北,才發現自己對屏東的認識竟然如此薄弱,若問我最想走上哪座山,毫無疑問,最期盼的就是有一天能爬上家鄉聖山北大武。

但想爬北大武實在很難,難的不是體力,而是這一趟路途實在太過遙遠,一下是颱風、一下是疫情,聖山行竟是如此艱難。在還沒踏上山旅前,我倒是為雲豹深深著迷,之前閱讀吳明益的小說《苦雨之地》讓我眼睛為之一亮,究竟現在雲豹還是否還存在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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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《苦雨之地》書中插圖〈臺灣雲豹〉,手繪、影像後製:吳明益(新經典文化提供/取自閱讀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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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查閱了台灣的一級保育名單,台灣雲豹始終仍排在第一個,儘管這些年來有零星通報見過這山中魅影,但始終沒人能提出具體證據,而學者也不忍除名,就這樣雲豹成了大武山的浪漫傳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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踏上一條充滿故事的古道

被時代遺忘的古道在重新被世人所知曉前,總有人要費盡千辛萬苦,才能在荒煙蔓草間尋找路跡。

除了寫人,《與子偕行》的前三篇則是分享錐麓斷崖古道、合歡古道與八通關古道的踏查紀錄,刺激且未知的冒險,讓讀者隨著路線的推進也跟著心跳加速。

以敘事角度猜想部分篇章應是徐如林老師隨行側寫,徐老師提到她的身體對於螞蝗的過敏反應特別嚴重,而古道潮濕、野草遍佈,想必螞蝗更加猖獗。同時身為母親與職業婦女的多重身份也讓她在每次接下研究工作前,總要經過一番矛盾掙扎,尤其這些古道隨著氣候、地震、年久失修,深埋在荒山野嶺間,踏查的艱辛雖從文章中略可感受一二,但苦中帶甜的箇中滋味,我想只有實際走訪過才能深刻體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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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太魯閣

如今錐麓古道段已經被整理成適宜健腳行走的路線;而八通關古道的東、西段兩端起頭也有不少人前往,例如瓦拉米步道、雲龍瀑布,前陣子安排二天一夜的瓦拉米段,並入住如童話般的瓦拉米山屋,都是非常推薦的路線。而若有天體能與心靈都已備足,八通關全段一直是我心神嚮往的路線,期待有朝一日能循著作者的腳步踏上日治或清代的八通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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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瓦拉米吊橋

至於合歡越嶺古道,自南投埔里一路翻越中央山脈到達花蓮太魯閣,如今路段大多已闢為中部橫貫公路,山友大多走大禹嶺段來感受當年如何翻山越嶺,穿梭在台灣的東西兩端。這趟精彩卻充滿意外的踏查行,當年剛新婚兩個月的楊老師甚至因為虎頭蜂攻擊在斷崖邊休克昏迷,徐老師一路陪伴的過程也完整記錄在《合歡越嶺道:太魯閣戰爭與天險之路》一書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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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南郡-鹿野忠雄的景仰者,更是惺惺相惜的實踐家

若不是劉克襄在《與子偕行》推薦序裡介紹楊南郡老師的生平,我對他的認知可能還僅止於登山家、古道踏查與原住民研究學者、鹿野忠雄的研究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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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楊南郡與徐如林伉儷 / 圖片來源林務局

楊南郡出生於1931年日治時期,14歲就被派到日本去維修戰鬥機,後來順利考上台大外文系,在當時百岳熱時期很快地就成為首批完百的登山先驅,但他卻轉入研究古道、古蹟與原住民文化,提倡「登山學術化」。

「藉著登山,從橫面空間性的認識到縱向時間性的瞭解,也就是深入地區內的地形水文、風土人情和歷史文化。從實實在在的田野見聞中建立知識的基礎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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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確,若只是順應地形而攀上高峰,似乎只是肉體與心靈上的體驗與感知,台灣的山離不開人,每條路徑都歷經無數故事,若能在登山時深化歷史文化背景與環境間的互動,應該是登山很美好的一個過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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尋訪加羅神社

楊南郡一直是鹿野忠雄的景仰者,走上鹿野忠雄曾走過的每段山徑,閉上眼,想像當時如此熱愛台灣山林的他是怎樣的心境。而楊南郡老師所說的「登山學術化」,我覺得正是鹿野忠雄當時就在為台灣做的事,而兩個人雖處在不同時代,卻抱持相同信念,心神交會在山野間,讓山不只美麗動人,更多了內蘊與厚度。

如今楊南郡老師已經離開,但他的妻子徐如林老師仍持續關心台灣這片山林,最近在一次活動中,看見健朗的徐如林老師,想起第一次閱讀她的《霞喀羅古道:楓火與綠金的故事》一書的心情,那時候心想作者的書寫手法實在太特殊了,我以為我會看到的是拉高視角,以一個理性學者的筆觸,闡述古道的古往今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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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霞喀羅古道

但事實上,這本書卻比較像是擁有一顆溫暖心靈的目擊者,鉅細彌遺且生動的闡述人物的表情、口吻與互動,卻又像是永恆靈魂看著族人世代更迭,以文字的力量讓血肉之軀再次重生。這種獨到的將歷史以故事化書寫的手法,為霞喀羅古道幽幽訴說時代的悲歡離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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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語

寫著寫著,發現自己實在有太多關於這本書的感觸想與你分享,但這些感動還是留給你透過閱讀書中文字,自行細細品味。

雖然忍不住一頁又一頁的翻讀,但每個句子都不斷在心裡反覆咀嚼,所以在86頁讀到「初露的太腸,已是光芒萬丈了。」我認真的思考「太腸」是不是某種特殊用語,還拿起手機Google一番,查了網路許久後,我不得不斷定這應該是校對時的疏漏,現在想想還真有點好笑,我居然為了光芒萬丈的「太腸」煩惱了那麼久。

最後,我想起高山初子曾對蜜月行的楊南郡及徐如林老師說:「夫妻可以一起登山,真是太好了!」說出這句話對高山初子來說一定是五味雜陳,羨慕、祝福,內心深處的傷疤可能卻又隱隱作痛。我與大恩雖非在山林相識,但婚後的生活卻脫離不了山林,以伴侶和夥伴的身份一起分享登山的苦與樂,「與子偕行」也是我們一路走來的寫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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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本書實在太讓我喜歡,有點相見恨晚,無論你喜歡自然書寫、人文歷史,甚至是純粹喜歡聽故事,相信翻開這本書你都會和我一樣欲罷不能,一頁又一頁的閱讀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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